她站在那裡
【趙天楫】
看了陳金珠日記,令人感到寒慄的正是這種「正常」,正常到會做這種事,自己負責至此,可怕……
「自由、人權、公義」,陳金珠的背包中,留下這六個字。
她揹著這個包,站在景福門前十九個月。她揮著國旗,舉著標語牌,因為氣憤。選舉靠一件可疑的槍擊案翻盤。「這實在太扯了!」
她每天從中壢騎車來,十點半再騎回家,工作也辭了。當人們的激情散去,她,及一小批人,仍站在那裡。
她有點不同,她不講話,不激動。當官商進出玉山官邸,禮券搬進搬出時,有些站在那裡的人會對著那些黑頭車比中指。她不會,她只站在那裡。
她想,站在街頭,不在街道中,就像周末舉著房地產廣告的人,沒什麼不可以吧?這是她的自由、人權。很多人也這麼想。
但有些人不這麼想。去年6月3日,陳金珠被逮捕了,理由是:「拒絕出示身分。」她反抗,造成了點小傷。這是小事,但公義受傷,是大事。
誤會?折騰了一下,放了。桃園警察又找到疑犯家裡,剴切諭知要管教女兒,不要再危害國家安全。
大家都很煩,警察也是要給官邸個交代。揮國旗的人仍揮著,警察分局長也被迫登門致意,陳金珠卻認為不夠,大家都做了「正常」的處理,只有陳金珠不認為,她在日記中寫著:「我要的是非,我自己捍衛。」
她選擇躺下,但她與做這種選擇的人很不一樣,她只有一個理由:「我要站在那裡。」她滿漂亮,34歲,站在那裡不乏有人來與她搭訕。她日記裡的字跡端正、清清楚楚。她說:「在人生的旅途上,我一路平坦,未遇到什麼波折,也從未感受到如何的不公。本來我對政治就沒有什麼興趣的。」只是,她好友說:「319我們都氣到爆,差點吃不下飯。」就相約去抗議一下。她,就留了下來。
很多人都會有這個疑問:「真的?真的這麼正常?那怎麼會……?」但根據現有的資料,從日記到問她的朋友家人,都找不出她有什麼「不正常」。
她不是邊緣人,那難道是我們的社會在崩潰邊緣?
陳金珠多站六個月,會不會改變她的決定?會不會對「自由、人權、公義」不再那麼堅持?或者,更對堅持有點希望呢?
看了陳金珠日記,令人感到寒慄的正是這種「正常」,正常到會做這種事,自己負責至此,可怕。
可怕的另一端是,阿扁在「向人民報告」中,竟把陳金珠之死未被發現,扯為馬英九的無能。陳金珠的母親在發現遺體後,對馬英九說,女兒的願望就是要馬好好做,只有馬能實現她的遺願。可以這麼說,如果陳金珠是聖女貞德(Jeanne d’Arc),她眼中能拯救法國的查理七世就是馬英九。
陳金珠的決定很堅決。12月5日的最後日記:「三合一選舉結束了,非常高興人民用選票反應了對執政者的不滿,而我也盡了最後一次的投票責任。希望近兩年的生日願望能儘早實現。一願國泰民安,二願國泰民安,三願國泰民安。」她躺在市府三樓露台的一角,幾天後101的元旦煙火在她的臉上閃爍,三十萬的台北市民在她身旁歡慶。大隱隱於市,她就在那裡天葬了六個月,肉身一點一點地飄入台北的天空,直到我們再看到那六個字。
6月23日,朋友們辦了「我們送金珠」的追思會,大家放下了百合花,聽了幾段她的日記,看著景福門,想了一下,散去。
她,還站在那裡。
【2006/07/04 聯合報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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謹向一位偉大的台灣女性致上最崇高的敬意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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